2005年,黄昱在北京大学医学部获得博士学位。他从硕士到博士一直主攻生化分子生物方向,博士毕业后到遗传系,开始研究遗传病,那些因为基因问题导致的罕见病,也因此成了他的关注对象。他称自己为“半路出家”,也算是一头撞在了罕见病上,他打算摸清这座冰山的底细,于是一直到了现在。
黄昱还记得实验室辅助诊断出的第一个庞贝病人,那是一个6个月左右的小孩。他实验室的方法在2007年建立完成,用干血片进行检测,样本可以远程递送,也可以常温保存。出现症状以后,父母辗转来到北大医院问诊,医院把孩子的样本交给黄昱检测。等黄昱把基因检测也做完,打电话通知孩子父母的时候,才得知孩子已经去世了。
“就是这么凶险。”
他不愿意袖手旁观。在实验室工作期间,他认识了很多庞贝病人和家属,慢慢建起了一个QQ群,他做群主。这个QQ群就是后来庞贝关爱中心的雏形。黄昱常常在群里冒泡,为群友提供建议、解读检查报告。
这个群是当时很多患者的一个安全岛。
不过,尽管黄昱一直在推动庞贝病正式病友会的成立,他也等待着从组织中心地位淡出的机会。相比于“庞贝病友会负责人”这样的称呼,他更希望自己仅仅做一个医疗方面的顾问。
“病友会应该以患者和家属为中心,不应该以医务人员或者研究人员为中心,医生和患者的利益有时候并不完全一致,以患者为中心的话,利益需求会更加集中,患者也会更放心。”黄昱一直秉持着这样的理念。
2013年,黄昱和其他医生一道推动了第一届庞贝病友交流会的举办,从那时候起,QQ群成为了病友会——后来的庞贝氏罕见病关爱中心——的基地,群成员人数也慢慢从最初的几十人增加到了上百人。病友会初见规模,如果能找到带领病友做事的人,黄昱觉得自己就可以退场了。
郭朋贺出现在这个时候。她确诊于2014年,刚进群的时候不太说话,只偶尔看看消息——那时,病情还没有发展到使生活翻天覆地的地步,她甚至还能正常上班。她只模糊地有一种“命运”的感受,每当群里有患者情况恶化,或者在聊天框里表达消极情绪的时候,她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也会这样。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其他人,都仍然对此无能为力。
在当时的患者群里,病友们并没有自发组织起来的意识,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,最常出现的问题是“这个病还能不能治”“国内有没有最新进展”,解答者往往是群里最有经验的黄昱。结果往往令人失望:在2014年,中国大陆地区没有引入特效药,缺少专攻罕见病的医药机构,没有相关的医保政策,甚至并没有罕见病名录,他们这些人虽然有需求,但不知道向谁呼救。
天助自助之人。黄昱这样对向患者们说。患者有需求,就应该团结起来自救,他们没有等待的资本。
郭朋贺决定自己也该主动去做些什么。她向原来的工作单位递交了辞职申请,全职参与到病友会的管理中。团结起来以后,病友们发觉,被困在冰山上相似的人,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。他们后来认识到,“罕见病不罕见”。就算是为了抱团取暖,他们也需要主动出击。
病友会能做的有很多。郭朋贺带领病友们一起相互打气、做宣传、找政府部门、联系医药公司。他们办很多线下聚会、心理讲座,相互分享庞贝病领域的最新医学进展、哪种呼吸机好用,哪种轮椅好用,家属应该怎么护理病人,到后来,几个比较活跃的病人相互之间都认识。
忙起来以后,郭朋贺就不会把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那个几乎无解的难题上:药物。直到今天,她也没有吃过特效药。慢慢地,她无法行走,进而是生活无法自理,二十四小时要戴呼吸机。她已经离不开这台机器,即使每天洗漱的时候摘下来一会儿,她都会感觉胸闷。
分散精力是好事情。如果病友会只盯着“药物”这一件事看,结果很容易让人觉得绝望。治疗庞贝氏症的唯一药物美而赞(Myozyme,注射用阿糖苷酶α)是一种酶替代药物,全球统一定价5645元/50mg,用量20mg/kg。按照体重折算下来,由于需要终身用药,一个患病的成年人每年要在药物上花两三百万元,且全部自费。
治疗罕见病的药物普遍价格都很高。但即使在这些高价药物中,美而赞也在价格偏高的一栏中。由于成本和盈利问题,大部分医药公司不会考虑研发和生产罕见病药物。而即使有药可治,由于每种罕见病患者人数稀少,高昂的制药成本分摊到每个罕见病患者身上,就足以击溃一个家庭。
从数字来看,常见病患者有10万人,平摊医疗成本每人1000美元就可以回本。但罕见病人或许只有100个人,每个人需要承担的成本就高达50万到60万美元。 因为稀少、昂贵,这些药物被称为“孤儿药”。
病友会的三大愿望也就清楚了:第一,特效药要进中国市场。第二,患者要买得起,在当时的病友们看来,最容易想到的办法是推动医保报销。第三,中国要研发出自己的药物,无论是仿制药还是新药。